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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2页）

维奥拉只能看到这位家庭主妇的记忆，感觉不到她置身于这个场景中时的感情，不过她当时正被这个年轻人逗得笑得前仰后合，可以相见是十分愉快了。而她的态度正跟这个社区里大部分人对泰尔先生的态度一样：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小孩们把他当可以理解他们心中所想的大哥哥，已婚女性们把他当需要照顾的小弟，而男士们呢，看见他和自己的老婆攀谈也不会嫉妒，他们自己也愿意把他当好哥们。

而且维奥拉估计他是社区里不少未婚青年的梦中情人，就刚才那个募捐会的场景里，她已经看见好几个年轻人在偷偷打量斯伯纳特·泰尔了，顺便一提，男的女的都有。

“……这人是魅魔吗。”维奥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是必须在此说明：魅魔也好、梦淫妖也好，都只是人类为自己可悲的性幻想找理由的过程中产生的生物，真正的地狱里没有这种单独分类的恶魔。而维奥拉，并不会武断的认为这个年轻人就真的这么魅力无限……不，倒不如说他这么受欢迎才是有问题的。

维奥拉盯着放映画面中斯伯纳特·泰尔的脸，他的笑容很有特点，柔和、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且似乎透露着一股脆弱的迟疑，就好像他处在这种公共场合会感觉有点紧张似的，如果要用动物来比拟的话，就好像拟人化的兔子。

这个年轻人本来长得就很显小，这个表情配上他更能激发年长者的保护欲，但是维奥拉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真情流露的笑容不，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笑容跟他第一次造访自己的新邻居、在发现新邻居是一对儿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中年夫妇之后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嘴角上扬的弧度和眼睛因为笑意而眯起来的角度都毫无区别。维奥拉非常怀疑这是一个对着镜子多次练习过的表情，一个臻于完美、被标上编号分门别类放在柜子里以待使用的表情。看吧，他跟那些拽着他的一角高声说话的兴奋的孩子们对话的时候脸上就完全不是这个神情了，他脸上的笑容就从一种毫无滞涩地滑向另一种，换成了一种重视、好奇又带着点狡黠的微笑，那是另外一个同意完美无缺的笑容。

这样，事情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维奥拉去世至今只有十年左右，但是在地狱的这十年里，她见了足足超过她活着的时候见过的数百倍的、属于恶人的灵魂，所以他自认为已经学会了一套更便捷、更准确的识人方法。这位斯伯纳特·泰尔表面上看上去完美无缺，但是却无处不透露出一种刻意的、装模作样的氛围，维奥拉在有些恶魔身上见过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就比如说她的一位同事，路西法的大管家克劳迪娜女士，这位女士外表是非常恐怖的、半人半螳螂形态的生物，但是举止却老派、优雅又温柔，但是可别被她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骗了，维奥拉知道她知道会像母螳螂那样把别的恶魔的头吃掉。

总之，维奥拉的意思是：千万别被别人展露在外的部分骗了，尤其是那种看上去完美无瑕的人。因为问题就在于，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真的有人完美无瑕。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没有漏掉什么，头上的飞轮卡卡转动，胶卷很快转回到了最新“拍摄”的部分。放映机镜头射出的白光熄灭了，投影出来的画面也随之消散，然后，被维奥拉固定在头颅后部的胶卷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了，一长条胶片像是出洞的蛇一般从盒子里探出来，如果仔细看上面的内容，就能发现这段胶片上的内容就是维奥拉面前的这位家庭妇女最新的一段记忆：她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然后发现门外站着长着放映机脑袋的怪物的部分。

维奥拉又用一只空闲的手打了个响指，空气中忽然冒出来一把大剪刀，把这段适合惊悚电影题材的胶片咔嚓一声剪得一帧不剩。被剪断的这一小节胶片在空气中无声地燃烧起来，扭曲焦黑，在几秒钟内随着一阵刺鼻的塑料味烧焦的气味变成了落在台阶上的一小堆灰烬。同时，被维奥拉剪掉并且烧毁的胶片所对应的记忆也在这位人类女士的脑海里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了。

飞轮又开始往回转，把被拽出来的胶片重新卷回胶卷盒子里，与此同时，那个人类女人的头颅深处也随之响起一阵沙沙的、倒带般的声音。维奥拉记得她刚下地狱的时候路西法很好奇地研究过她这个修改记忆的魔法起作用的原理，因为这个老古董搞不懂别人的记忆是怎么变成胶卷出现在维奥拉的放映机脑袋后面的胶卷盒子里的这嘛，维奥拉也没法跟他解释，魔法不是都是这样的吗？

她安静地在原地等着胶卷重新卷好，等依然被她按着额头的人类女人颅骨里面的那种沙沙声也停止了，维奥拉就挪开了手。女人眼里金属般的光泽迅速褪色，但是依然保持着刚才推开门的动作，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维奥拉后退了两步，重新用魔法将自己的身影隐去在空气中，然后简短地说：“Cut。”

在魔法的作用下，理应没有任何人类听得到她的声音，但是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态的女人依然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抽搐了一下，然后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等她缓过来之后，不会记得从门铃响起开始往后的所有记忆，只会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晕倒在半开的大门前了。

维奥拉没再看这个浑浑噩噩地试图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女士一眼，转身向街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往与斯伯纳特·泰尔的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在那栋白房子的主人、那个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小青年回家之前，这里暂时都没什么好看的了。维奥拉打算找找附近有没有可以消磨时间的咖啡馆，地狱里用熔岩来拉花的咖啡固然不错，人类的咖啡也依然有值得怀念之处。

维奥拉完全无视了她今天仅仅上班了三个小时就立刻又打算下班的事实，这又有什么呢？反正她的发现已经足以用来给路西法回第一封信了。